已然不是之前那般光景了，雖然走了一圈回來什麼都還在，卻心裡清楚的，沒一樣依舊。
從校車轉身而下時我瞥了一眼前方玻璃，照後鏡下吊著一串紙摺的「平安」。我早在家中見過數千回，或在我的檯燈上，或在母親的書桌前。似乎到那裡總是離不了這個意念，「平安」，簡簡單單卻顛顛簸簸，我看著它同時看到它在車廂內搖晃擺動的影子。是什麼牽引著我前進的呢？我好幾次在山上與山下之間穿梭，卻總不知是為了什麼。有一種無謂的繁瑣，潛伏在我的腳步裡，或者黏著前面那人的後腦勺。自己要走去哪裡我是不知道的，甚至常常，我覺得還不夠的時候就到了。拉著廁所裡的捲筒衛生紙，一切這麼容易，這些雪白的慰問，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充足得教人沮喪。
真的不是只有匱乏會令人憂鬱的。我想開口，嘴裡卻已經有了東西，說不出話了。
＊
「我不想坐看自己面目全非。」
但是我又不知該如何回來。我有時感覺到自己了，下一秒或隔一天卻又墜回迷惘中。公車行行停停車門開開關關，乘客來來去去。一個小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掃了一眼她放在膝上的包，轉回望向窗外的景色。是早晨，早餐店老闆正忙著煎蛋，顧客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形色看來有點匆忙；國中生揹著書包進校門了，一個穿大衣的女子卻從裡面走了出來。不知是要去哪裡呢，但我是永遠不會知道的。我只是一輛公車上的過客，而那些行人雖然各個歷歷，一比卻只有我拇指般長短，我們並不如我所想的，只是一目之遙。
＊
幾日前就注意到流蘇已謝，紫藤也在沒有那般濃郁芳香。可是如何呢，這一季，光這樣也夠了。那天站在流蘇下入畫時就已經傾其所有，要讓我在她最美麗時相遇；又如花美眷都付似水流年，花開花謝間重回台大校門，她依舊是盛開似雪。我們站在樹下，一句話就什麼都懂了。當初面試時就是她站在校門迎的我們，也如今日這般潔白漂亮。
然而已經一年了。
一年啊，不過是一年而已，我卻覺得歷盡滄桑。近日相見同學有時問起另一個辦休學的高中室友，我搖搖頭說依舊是沒消息。怎麼一年間也能有那麼多變故呢，高中同學四散各處，不見便幾成陌路。誰的汲汲營營誰的孜孜矻矻，是非成敗轉眼成空，動態一行行即是浮世言語眾生面容。時間切面，我在之中去復往還。
也不過行單影隻自怨自憐。到頭來，還是拼不成一個整體。我捧著碎片在手上，怎樣收拾依舊是全無頭緒。只能如原地自轉。
紫藤也只留了一句詩句。操場旁架上那些紫藤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稀疏卻香氣濃郁。我硬拖著近乎未眠的身子聽童音，企圖拼湊一些屬於這地方的愛戀。我膽小我不懂得愛，隨時都準備抽身逃離。所以才需要找一些東西作為挽留，樹影花香，月光微風。其實只是知覺。
或者回憶。那個閑散的下午跟著學長姐找到紫藤，看著這紫色的小小的花，香氣鋪天蓋地。另一個揮之不去的下午一直縈繞在我腦中：那天下午潮濕燠熱，我們坐在清華的紫藤架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五湖四海吧，也不過三天兩頭，說是志同道合，其實各有千秋。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我們靜靜地坐著，三三兩兩，沒人催沒人趕的，居然一整個下午就在這樣慵懶的適意中過去了。轉醒後天意微涼，我起身時一定拍掉了肩上的花。
不知為何後來每想到荼蘼架下靈官畫薔，腦中浮現的都是這個下午。
我撿了一朵紫藤的小花放在玻璃瓶裡，充作今年的紀念。不時拿來細觀，卻日見她逐漸枯萎。顏色淡了，花瓣軟了。無論如何地想要保存時光，它都無可避免地會在我們手中凋零死去。「離開了你，我的生命就萎謝了。」我們用盡一切也無法挽回生命的逝去，死亡別無選擇。那麼生呢？若將枯花投之清水，會泛出瑪德蓮的圈圈漣漪嗎？我閉眼重回那個下午，滿架的紫藤依舊盛開。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