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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haven't any right to give him one : he'll have to wait until he belongs to somebody. We just sort of took up by the river one day, we don't belong to each other: he is an independent, and so am I. I don't want to own anything until I know I've found the place where me and things belong together. "

  「我還沒有為他命名的權力,他必須等到哪天,當他專屬於某人為止。我們只是某天在河邊碰上了,我們並不屬於彼此: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我也是。」

                                                                                                   --《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

 

  Holly撫摸著她的貓這樣說。她一直在尋找"Something, anyway, that belongs to me because I belong to it." 但她卻不為與她最親近的貓取名字,就如同她一直用哥哥的名字Fred叫著愛她的主角Paul--因為怕一有了名字就會產生關係,關係會無可避免地發展出情感,為了她的自由(她可是個「野生動物」(A wild thing)呢)她必須保持這樣的疏離。

  小說裡Holly離開紐約時在雨中放走了貓,解釋道「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從來就不曾--」而至計程車往前駛了一段,她回頭尋貓未果時,才終於承認:"We did belong to each other. He was mine."卻已太遲了。貓早沒了蹤影,Holly和Paul也無可避免地分離。這是沒辦法的,Holly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屬於任何人或者任何地方的人,她太注重自我了,為了不要使自我變得擁腫或消失,她寧可捨棄那種成為明星的成功。"They would never change because they 'd being given their character too soon......It would never be different. They would walk through life and out of it with the same determined step that they took small notice of those cliffs at the left."為了專心致志的做自己,Holly顧不上世間的危險,而她永遠「旅行中」的天性,也使她無法為Paul這樣一個作家定下來,無論他有多麼愛她,而她對他也有多多少少的好感。

  於是Paul只能像預言的那樣,「對著天空看」,讀著Holly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捎來的訊息,想像她的貓終於有了名字。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雖是「不能靶心送給野生動物」但是她就是那個Holly,奇奇怪怪卻充滿魅力,瘋瘋癲癲又語出驚人。而使人一旦接近就捨不得遠離,一旦愛上就不由得要把整顆心都送出去。而步步踏入這個莫可奈何的陷阱。

  幸好電影改編了結局,否則我大概承受不住這樣的二次打擊。

  You know what's wrong with you, Miss Whoever-You-Are? You're chicken, you've got no guts. You're afraid to stick out your chin and say, "Okay, life's a fact, people do fall in love, people do belong to each other, because that's the only chance anybody's got for real happiness." You call yourself a free spirit, a wild thing, and you're terrified somebody's going to stick you in a cage. Well, baby, you're already in that cage. You built it yourself. And it's not bounded in the west by Tulip, Texas, or in the east by Somaliland. It's wherever you go. Because no matter where you run, you just end up running into yourself. 

  Paul一語驚醒夢中人,而這次冒雨尋貓,找著了。兩人在雨中擁吻。人是可以互屬於彼此的,只要不害怕就行。這樣的詮釋雖然是淺化了卡波堤‧楚門原本的用意,也顯得過分樂觀,但至少使聞者那顆惶惶然的心有了著落。這次是在千鈞一髮時拉了一把,是失而復得,不用等到真正失去才發現其原本的存在。

 

  然而Paul救回貓的這段話就立場上來說似乎於我有些不利,而原著的結尾雖教人傷心還是較為順意。「你給自己太多限制了。」曾有兩個晚上,劇組聊了不少愛情八卦,後來大四學姊這樣對我說。「你太理性,而理性與感性的愛情一直是相對的。」--是我給自己加的牢籠,為了自由,為了不屬於任何地方而給自己銬上到哪裡都跟著的枷鎖。而「屬於」究竟是真實或者是假象呢?我看著餐廳裡的情侶,聽著同學對男友的抱怨,想起《包法利夫人》裡,那種一體與個體的摩擦。希臘人想像在另一個世界,兩個人才是人普遍而完整的型態,於是我們終其一生在這世界上,奮力尋找著那失落的「另一半」。但彼此真的是對方的一半嗎?合起來就會完整嗎?或者,雖然在那個世界如此,但在這裡,我們早已分割成了兩個自足而獨立的個體?雖能相吸,卻苦於「近不能相合,退不能相忘」,卒於兩者之間徘迴擺盪?

  學姐們分享著月事來時男友的細心:算好了日期,準備熱巧克力。我當下搖頭,若是我,只會對此感到生氣--我絕不允許任何一人侵犯我到這種程度。同時悠悠想起一個曾為此買奶茶給我喝的男生,而我很清楚:「因為那不是愛,所以我還能保有自我」我抵制那種近互瘋狂的情感,請給我一池湖水,池中映照月光澄明。如此便可,不要有太多狂心緒,使我早已建立的繁複運作模式因"Grit in a sensitive instrument"或"Crack in one of the high-power lenses"分崩離析。我就是那種怪人,像Paul所說的,因為太早建立自己,便終身只能採著那樣決絕的步履前行。我很貪心的,也是不得不:不小心努力得太多,最害怕前功盡棄。「只要一想到自己因為對某個人的強烈情感而無法控制自己,就覺得好丟臉啊」--我一直以來都是在做些什麼樣的努力?我聽人說話,安撫他們,心中縱有感觸,也是對他們的遭遇而來。對於自己我則無情地成為一個徹底的旁觀者,我明明憂慮著時間的流逝,也清楚自己被說者如何氾濫的利用者,卻只是淡然處之。縱然有些不滿,也頂多是寫在本子裡,說完就罷,而從沒有針對性。我如此積極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一察覺任何接近我的意圖,就會後退,以免空間不足。我確實需要很多空間來裝我近乎累贅的自我,但又不能使人感覺擁腫,我必須不停的抑制,不停地擠壓。偽裝出一種使自己與他人都相信的謙虛和善。情感是最容易使自我膨脹的,千萬注意千萬小心啊--在不妨礙其他人的狀況下,我可以快樂,可以對自己生氣,可以憂傷。然而一旦是有向量的情感,我就得通通把他們轉成憐憫,弄得自己就某方面來說,近於無知無感。或者,把矛頭轉向自己,讓千針萬箭都向內而來。我微妙地建立起一個可以獨自運作的系統,為了讓它長久的運作下去,所需條件越少越好,我可不打算讓變因太多的人成為其中之一,更何況有一種可能要讓他在生活中佔上巨大份量。我絕不會讓那種情況發生的。

  我哼著歌上山,在黑夜擺動自己的四肢,模擬不善於走路的人。或者哭或者微笑。享受著自己的孤獨與怪,孤芳自賞式的。Holly怪,〈現在,只想愛你〉中靜流也是個怪女孩,但她們有了欣賞的眼光,也就怪得美麗。〈四月物語〉裡的卯月平凡而孤獨,她撐著借來的傘在雨中奔跑的身影,也因為有了目光而詩意。莫怪杜十娘要一直找尋那雙可以看見她的眼睛,「妾櫝中有玉,郎眼內無珠」幸好「看」是一種帶有距離感的傾慕,可以灌溉,卻不會侵蝕自我。

  只是我目前找到自我與愛最好的和解了。但我能祈求什麼呢,要人施捨目光,自己卻不出一分一毫,實在是太不公平了。何況我一定會說服自己相信,沒有人願意看的,我的怪不是討喜的那種。我看來還不夠自成一體呢,必須要到連目光也不需要才行吧。--那我在這裡發表文字又是為了什麼?我終究必得承受自己也需要目光的恥辱嗎?那是如何的自私及自大啊,居然需要其他人來仰慕,又或者是怎樣的脆弱啊,竟然索求著旁人的憐憫。對於自己不能成為社會情感市場的供給者而居然淪為需求者,實在感到不平。供需雙方早已失衡很久了:需求太多而供給太少,我怎麼能在需求方再加上任何一點點而增加別人的負擔?付出已經夠微不足道的而這樣卑微的我要是再助其失衡的話那還真是罪大惡極。所以不行,連目光也不能求,讓我勒索自己,反正我是最不怕蹂躪的那一個。

  「男孩子大半不喜歡獨立的女生」我的追求在根本上就已與普遍的兩性關係背道而馳,何況那層層密網幾乎堵死了任何可能。為什麼要一直叫我談戀愛呢?--學姊接著要我拋開限制試試,高中好友也建議我應該嘗試這於書中讀過百遍而卒無體驗的情感,更遑論同輩間的風氣渲染。但我怎麼能,那密網一絲一線都是我建構自己的依據。也許我本身就是個籠子。於是我只好航向拜占庭,尋找永恆之地,高唱已逝、將逝與未逝。或者找「一個燈光明亮的乾淨地方」,待上整個失眠的夜晚,感受著充盈世界的虛無。

 

  籠子裡面本來就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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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